书生与和尚同宿 进士和尼姑完婚
[ 明] 凌濛初原著
吴越改写
诗云:
酒不醉人人自醉,色不迷人人自迷。
不是三生应判与,直须慧剑断邪思。
世间齐眉结发,多是三生份定,尽管也有那浪费金银,千方百计图谋成就的,
到底依然落个空。有那一贫如洗,家徒四壁,似司马相如的,份定的时候,不要
说寻媒下聘和那人晤面交谈,就是异俗另类,素昧平生,所意想不到的,却能够
成为配偶。古话说:“姻缘本是前生定,曾向幡桃会里来。”可见婚姻大事,非
同小可。只看从古至今,有那昆仑奴、黄衫客、许虞侯那一班惊天动地的铁汉,
也只为从艰巨险阻中成全了几对儿夫妇,至今万古流传。奈何平人见个美貌的女
子,就要偷鸡摸狗,滚热了又妄想永远做夫妻。奇新鲜怪,用尽霸术,讨得些小
便宜,玷辱人家门风。直到弄出事儿来,十个九个死无葬身之地。
有人问:“依你如此说,怎么现在世上也有偷期的倒成为正果?也有奸骗的,
到底无事,怎见得个个都死于非命?”看官,听我说,你却不知,一饮一啄,莫
非前定。夫妻自不必说,就是些闲花野草,也都是前世的缘份。偷期的成为正果,
前缘凑着,自然配合;奸骗的保身没事,前缘偿了,就可收心。为此也有这一辈,
自与那痴迷不转头,送了性命的不同。
现在且说一个男假为女,奸骗亡身的故事。
苏州府城有一豪家庄院,非常宽广。庄侧有一尼庵,名叫功德庵,就是豪家
所造。庵里有五个后生尼姑,其中只有一个出色的,俗家姓王,是云游来的,又
鲜艳,又风月,年可二十来岁。她年纪最小,却是豪家念头,推她做了庵主。
原来那王尼有一身本事:第一件,一张花嘴,数黄道白,指东话西,专一在
官宦人家打踅,那女眷们没一个不被他哄得投机的。第二件,一副温存性格,善
能休察人情,因时制宜地帮村。第三件,一手妙手艺,又会写作,又会刺绣,那
些大户女眷,也有请她到家里去教的,也有到她庵里来学的。又不时有那来求子
的,来做道场保禳灾悔的;她又常去富朱紫家及乡村妇女诱约到庵中作会。庵里
有净室十六间,各备床褥衾枕,要住宿的极其方便。所以她庵中没一天没女眷来
往。或在庵里过夜,或停留几天。又有一辈妇女,赴庵一次过后,再不肯来了的。
至于男人,一个也不敢上门晤面。因有豪家出的告示,禁止游客闲人。就是豪家,
除了妻女,须眉也躲嫌疑,恐怕罪过,不敢轻来打搅。所以女人越来得多了。
有个常州理刑厅,伴伴随着察院巡历,盘查苏州府的,姓袁,因盘查公署就在察
院相近,有所不便,而且天气炎热,要个宽敞所在歇足。县间借得豪家庄院,送
理刑去住在里头。
一日天色将晚,理刑在院中闲步,见有一小楼极高,可以四望。随步登楼,
见楼中尘积,蛛网蔽户,是个久无人登的所在。理刑喜他微风远至,心要纳凉,
不觉迁延,伫立许久。遥望侧边,对着也是一座小楼。楼中有三五个少年女娘,
与一个美貌尼姑,嘻笑玩耍。理刑躲过身子,不让那边看见。偷眼在窗里张看,
只见尼姑和那些女娘或是搂抱一会儿,或是勾肩搭背,偎脸接唇一会儿。理刑看
了半晌,摇着头想:“好生作怪!若是女尼,缘何作此等情状?事有可疑。”放
在心里。
第二天,唤皂隶来问:“此间左侧有个尼庵,是什么用的?”皂隶说:“是
某爷家功德用。”理刑问:“是男僧在内?女僧 在内?”皂隶说:“只有女僧五
人。”理刑问:“可有香客和男僧来往么?”皂隶说:“因为都是女僧在内,有
某爷作主,连男人都等闲不敢进门,况且男僧?多只是乡宦人家的女眷们往来,
这是天天不绝的。”理刑心疑不定,恰好知县来参。理刑把昨晚所见跟知县说了。
知县吩咐兵快,伴伴随着理刑,抬到尼庵前来,把前后密地围住。
理刑亲自进庵来,众尼沉着接着。理刑一看,只有四个尼姑,昨天所见的却
不在内。就问:“我听说这庵中有五个尼姑,缘何少了一个?”四个尼姑说:
“庵主外出了。”理刑问:“你庵中有座小楼,从哪里上去的?”众尼姑支吾说:
“庵中只是几间房子,没有什么楼。”理刑说:“乱说!”领了人,各处看一遍,
众尼卧房多看过,果然不见有楼。理刑说:“可又作怪!”就唤一个尼姑,另到
一个所在,故意把闲话问了一会儿,带了开去,却叫带这三个来,发怒说:“你
们还敢在我面前说谎!方才这个尼姑,已经招了。有楼在内,你们却怎说没有?
这等刁滑可恶,快取拶子来!”众尼姑慌了,只得说出:“确实有一楼,从房里
床侧纸糊门里出来就是。”理刑说:“既然如此,为何瞒我?”众尼姑说:“不
是要瞒爷爷,实在是另有几个乡宦家夫人小姐在内,所以不敢说。”
推官就叫众尼姑开了纸门,带了四五个皂隶,弯弯曲曲,走了出来,方才是
扶梯。听得楼上嘻笑之声,理刑站住,吩咐皂隶:“你们去看!有个尼姑在上面,
就给我拿下来!”皂隶领旨,一拥上楼去。只见两个闺女、三个妇人,和一个尼
姑,正坐着饮酒。见那几个公人猝然上来,吃了一惊,四分五落地要想待躲避。
众皂隶一齐动手,把那个娇娇嫩嫩的尼姑,横拖倒拽,捉了下来。拽到背后,问
了她卧房在哪里,到里头一搜,搜出白绫汗巾十九条,都有女子元红在上免。又
有簿籍一本,开载晓畅,多是住宿妇女的姓氏、日期,细注“某人是某日初至,
某人是某人荐至。某女是元红,某女元系无红”,一一晓畅。理刑一看,怒发冲
冠,连四个尼姑都拿了,带到衙门里来。庵里一班女眷,见捉了众尼姑去,不知
什么事发,一齐出庵,雇轿辨别回去了。
理刑到了衙门里,喝叫动起刑来。坚称“身是尼僧,并未犯法”。理刑又叫
稳婆出去,一一验过,都是女身。理刑没做理会处,思量着:“要是如此,这些
汗巾簿籍,如何解说?”唤稳婆密问:“难道毫无可疑?”稳婆说:“只有年小
的这个尼姑,虽不见男形,却和女人有些两样。”理刑猛醒:“听说江湖上有缩
阳之术,大既这个有些两样的,必是须眉。我记得一法,可以破之。”命取油涂
其阴处,牵一只狗来舔食,那狗闻了油香,伸了长舌舔之不止。原来狗舌最热,
舔到十来舔,小尼热痒难煞,打一个寒噤,腾地一条肉棍子直捅出来,且是坚固
不倒,众尼和稳婆掩面不迭。理刑怒极,说:“如此奸徒!死有余辜。”喝叫拖
翻,重打四十,又夹一夹棍,叫他从实招供来踪去迹。那假尼姑只得招认:“我
是本处游僧,自幼生相似女,从师学得采战伸缩之术,可以夜度十女。一贯聚集
妇女奸宿。云游到此庵中,有众尼相爱留住。因而说出能会缩阳为女,就充做本
庵庵主,多与那些夫人小姐们来往。来时诱到楼上同宿,人多不疑。直到引动淫
兴,调得情热,方才放出肉具来,多不谢绝。也有刚正不肯的,有个淫咒可以迷
了他,任从淫欲,事毕方解。所以也有一宿过后再不来的。其余尽是两相情愿,
指望永远取乐,不想被爷爷验出,甘死无辞。”
正在招供,只见豪家听了妻女之言,说是理刑拿了家用尼姑去,写书来嘱托
讨饶。理刑大怒,
理刑判云:
审得王某系三吴亡命奸徒。倡白莲以惑黔首,抹红粉以溷朱颜。教祖沙门,
本是登岸和尚;娇藏金屋,改为入幕观音。抽玉笋合掌禅床,孰信为尼为尚?脱
金莲展身绣榻,谁知是女是男?譬之鹳入凤巢,始合《关雌》之好;蛇游龙窟,
岂无云雨之私!明月本无心,照霜闺而寡居不寡;清风原有意,入朱户而孤女不
孤。废其居,火其书,方足以灭其迹;剖其心,刳其目,不足以尽其辜。
判毕,吩咐行刑的,百般用法摆布,备受惨酷。那一个粉团也似的和尚,怎
生熬得过?登时身死。四尼各责三十,官卖了,庵基拆毁。那小和尚尸首,抛在
观音潭。闻得这事的,都去看他。见他阳物累垂,有七八寸长,一似驴马的一般,
尽皆掩口而笑:“怪道内眷们喜欢他!”平日和他往来的人家内眷,听说假尼姑
事败,吊死了好几个。这和尚奸骗了多年,却死无葬身之所。要是赶早转头,自
想不是久长之计,改了念头,或是索性还了俗,娶个妻子,过了一世,可不正应
着看官们说的“被骗的也有没事儿”这句话了?只是人到此时,得了些滋味,昧
了心肝,直等到死方休。所以伟人一走了这条路,鲜有不做出来的。正是:
善恶到头终有报,只争来早与来迟!
这是男装为女的故事,现在再说一个女装为男,偷期后得成正果的故事。
洪熙①年间,湖州府东门外有一儒家,姓杨,老儿亡故,一个妈妈同着小儿
子和一个闺女度日。那闺女年方一十二岁,一貌如花,而且聪明。只是从小有些
小病。老妈妈没一处不想到,只要保佑她长大,随你什么事也去做。
一天,妈妈和闺女正在那里做绣作,见一个尼姑走了出去,妈妈欢乐接待。
原来那尼姑,是杭州翠浮庵的庵主,跟杨妈妈来往有年。那尼姑是个花嘴骗舌之
人,平素只贪些风月,庵里收拾下两个后生徒弟,都是通同和她做些不聪明勾当
的。她拿了一包南枣,一瓶秋茶,一盘白果,一盘栗子,到杨妈妈家来探望。叙
了几句寒温,那尼姑看杨家闺女,生得如何:
休态轻盈,丰姿旖旎。白似梨花带雨,娇如桃瓣随风。徐行轻移,裙拖下露
两竿新笋;怕羞欲语,领缘上动一点朱樱。直饶封陟不生心,便是鲁男须动念。
尼姑见了,问:“姑娘往年尊庚多少?”妈妈答:“十二岁了,诸事倒多伶
俐,只有一件没奈何:因她身子怯弱,动不动三病四痛,老身巴不得把身子替了
她。为这一件上,常是受怕担忧。”尼姑说:“妈妈,可曾许个愿心保禳保禳么?”
妈妈说:“咳!哪一件没做过?求神拜佛,许愿祷告,只是不能脱身。不知是什
么不利星进了命,再也退不去!”尼姑说:“这多是命中带来的。请把姑娘八字
给小尼推一推看。”妈妈说:“师父原来还会算命,一贯不得知。”就把闺女年
月日时,对她说了。
尼姑装模作样地算了一会儿,说:“姑娘这命,只不要在妈妈身边就好。”
妈妈说:“老身虽然不舍得她离开眼前,现在只要她病好,也顾不得了。除非过
继到别家去,却又性急里没一个符合的。”尼姑说:“姑娘可曾受聘么?”妈妈
说:“不曾。”尼姑说:“姑娘命中犯着孤辰,要是许了人家,这病一发了不得。
除非这个着落,方合得姑娘贵造,自然寿命延长,身体旺相。只是妈妈自然舍不
得的,不好启齿。”妈妈说:“只要保得没事儿,伴伴随着哪里去都行,又有何妨?”
尼姑说:“妈妈要是割舍得下,把姑娘送进佛门做个世外之人,消灾增福,此为
上着。”妈妈说:“师父的话很好,这是佛天面上的功德。我虽然不忍抛撇,譬
如多病多痛死了,没奈何,就走了这一着吧。也是前世有缘,得和师父厮熟。倘
若不弃,就送小女给师父做个徒弟。”尼姑说:“姑娘是一点福星,若在小庵,
佛面上也增多少灿烂,实是万分之幸。只是小尼怎做得姑娘的师父?”妈妈说:
“不要这样说!只要师父抬举她一分,老身也放心得下。”尼姑说:“妈妈说哪
里话?姑娘是何等样人,小尼敢怠慢她!小庵虽然贫寒,靠着施主们看顾,身衣
口食,不至淡泊,妈妈不必挂心。”妈妈说:“要是这样,等我选个日子,送到
庵里就是了。”妈妈一头看历日,一头不觉簌簌地掉泪。尼姑又劝慰了一番。妈
妈拣定日子,留尼姑在家,住了两日,雇只船叫闺女随了尼姑出家。母女两个抱
头大哭一番。
闺女拜别了母亲,同尼姑来到庵里,与众尼姑相见了,拜了师父,择日给她
剃发,取法名叫做静观。自此杨家闺女就在翠浮庵做了尼姑,这多是杨妈妈没生
意,有诗为证:
弱质虽然为病磨,无常何必便来拖?
等闲送上空门路,却使他年自择窝。
你说这尼姑为什么要撺掇杨妈妈叫闺女出家?原来她日常要做些不公造孽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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